日前,笔者随义乌陈亮文化研究会前往永康,受到热情接待,尤其是永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永康陈亮文化研究会会长章锦水,充满激情地说:“陈亮这张名片,不仅是永康的,也是义乌的,因为他虽然是永康人,但他不仅是义乌的女婿,而且在义乌拥有大半个亲友圈,更何况义乌还是他伟大思想的孕育地。正因如此,说义乌是陈亮的第二故乡,一点也不为过。” 返回义乌细阅《陈亮传》,果然如此,将其置于生活的历史地理空间,不难看出,他与义乌人、事、物的关联的确十分密切,体现在他生平的诸多方面,甚至影响着其思想主张的某些方面。 与妻子何淑贞相濡以沫的情缘 南宋时的义乌南湖,即现在的义亭官塘,有一儒商何茂宏(何恢),拥有“积累至巨万”的家产,堪称当时义乌首富。在何茂宏之弟何茂恭(何恪)的极力撮合下,何茂宏将次女嫁给了陈亮。 要说陈亮与何淑贞的婚姻,还真有着传奇色彩。在当时须门当户对的习惯势力下,陈、何两家却贫富悬殊,何淑贞的父亲为义乌首富,而陈亮自曾祖父开始成为没落的小地主,加之祖父科举失意,过着放纵的生活,父亲又不善理家事,只能维持日常生活;然何淑贞的父亲不以门第相距甚远而拒,而是重才轻财,实属罕见。1165年春,义乌官塘南湖何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陈亮与何淑贞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并用十里长嫁妆,吹吹打打、体体面面地送回永康陈亮家里。 然而,同是这一年,陈家却连遭不幸,灾难接踵而至,陈亮的母亲拖着衰竭的身躯离开了人世;母丧尚未终期,他的父亲又因家僮杀人而连累,被捕入狱;年迈的祖父母为此忧虑成疾,经受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于乾道三年(1167年)也相继离世。三丧在殡,惨遭不幸,既要救生,又要送终,穷困潦倒的家庭无力安葬,不得不把三位死者殡在一起,后陈亮全力以赴为救父亲而四处奔波。 婚后,少年夫妻恩爱有加。爱妻怀孕,即将分娩,在如此困境下,陈亮征得岳父母同意,与爱妻一起到义乌官塘岳父家,一边忙于救生,为父亲狱事奔波,一边如饥似渴地在何府中读书,准备州考。 1168年,陈亮前往婺州州考,名列榜首,成为上舍生,进入太学;次年赴京城考试,却名落孙山。幸而,妻子温婉明慧、善解人意,不以科第为轻重,为他营造了安定从容的研学环境。何氏的接纳、欣赏和爱护,无疑加持了陈亮的自信。 回义乌岳父家中不久,爱妻又鼓励陈亮赴京,伏阙上《中兴五论》,结果又无音而归。此时,陈亮心情郁闷、憋屈,经常发脾气,爱妻并不见怪,而是安慰、勉励陈亮继续努力奋发读书。从此,陈亮杜门不出,一心读书,“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秒忽,较理于分寸,以积累为工,以涵养为正”。 由此可见,在某种程度上,这一婚姻背景注定陈亮与义乌的不解情缘。低开高走的赘婿生涯,是他高中状元和汲古大家的第一枢纽站;被何家视为掌上明珠的爱女,则是调柔平衡他焦虑和冒进情绪的摆渡者。 与义乌妻族的知遇亲情 陈亮娶义乌女子为妻,为原本就与义乌师友交往甚密的他,增添了一层义乌的亲缘关系,从而在其人生轨迹中留下了更多的义乌映象。 在何家,陈亮首先感谢的是劝其兄许次女于他的何茂恭(何恪),其知遇之恩令陈亮终生难忘,“公于某,面未觌而神已交,语言未通而肺肝相与,誉之诸公之间,妻以其兄之女”。这一过程,陈亮有详细陈述:“公得官于大江之西,将行,力谓其兄:‘必以次女归亮,吾保其可依也。’兄犹疑之。一行二千里,有便必寄书,书必以亮为言:‘吾惧失此士。’兄亦奋然曰:‘宁使吾女不自振,无宁异日不可以见吾弟。’”更难能可贵的是,在“茂恭姻党皆以为不然”的情况下,何茂恭反复致信其兄,对于当时还穷困潦倒、未取得功名的陈亮,赞赏不已,唯才是举,并不断鼓励陈亮,“及冒荐于乡,公喜特甚”。陈亮感叹此举“君子或以为难,世俗谓之过举”。 累试不第且历经坎坷的陈亮,一直觉得愧对何茂恭的知遇之恩和殷切期望,“羞拜公之墓”,直至高中状元才得以释怀,至何茂恭墓前告慰亡灵,以“开公兄弟之一笑于九原之上耳”(以上均引自《陈亮集》卷三六)。 陈亮与何茂恭的情分夹杂着敬畏、感激等诸多因素,何茂恭显然是陈亮和何氏家族发生关联进而影响其个人生活的至关重要的人物。 据《陈亮集》载,除了何恪,他的妹夫、武义县的刘叔向以及刘夫人何氏(“叔向之妻,茂恭之女弟也”),在何家上下姻党之一片反对声中,“独武义刘君叔向力赞其说”。待第二年乾道改元,陈亮“往就姻焉,姻党咸在”,“念吾妻为类己,以故刘氏姑视之特好,而叔向于余亦加厚”。陈亮与刘家夫妇关系甚好,他评价何茂恭之妹,刘叔向之妻“志意疏豁,语言明朗,遇亲族上下,不问贫富贵贱皆有恩纪,大略似其父而不类妇人女子。然乐人之饮而不自饮,终日言笑而无可择之言,闺门懿行虽处子不能过”,乃“妇人之杰也”。当刘氏去世时,陈亮“哭之恸”。刘氏最终与刘叔向合葬,陈亮为其撰墓志铭以示纪念。之后,携妻儿祭祀,并作《祭妻姑刘夫人文》,以表达思念、感恩之情。 陈亮妻有兄弟三人——何大辩、何大雅、何大猷,相比较而言,陈亮与妻弟何大猷关系最为密切。何大猷,字少嘉,拜在陈亮门下求学。何少嘉“处宗族以顺,待朋友以信,接乡党以礼,协亲戚以恩意。教诏童仆,而随力使之;视租户如家人,而恤其轻重有无”。对于其已适人的姑姊妹,“疾病而多方救疗之,缓急而奔走扶助之,公济其乏而私又不靳其所有;惟其无事则平处之”。对未适人的姊妹则坐起必曰:“嫁尔而不及父在时,是为死其父矣,尔伯兄必不然。”“暮夜欲慰暖其母,则卧榻之侧,几案之旁,道及闻阎碎事,姊妹笑语。夜分母倦,始各散去”,从而“使其母亦忘其为寡居也”。陈亮对何少嘉的德行进行了生动具体的描述和概括,并给予高度评价。“事母能以色养,至于左右之无违;事兄不以病替,至于忧喜之无忤。敬其弱妻而里言不用,抚其幼妹而恩意孔煦。尚贤睦族,以任门户;敬老慈稚,爰及行路。人为我役,谨其喜怒;人食吾利,同其欲恶。节彼我饰,行以内恕”。虽年未而立,但“动有常度。仰止圣贤,行矣而著”。虽身为陈亮姻亲,但“讲论辩说,我为子剖。子于我朋友也,而患难仓卒,子独我救。缓则游从,急则奔走,不期而应,如左右手。我寡兄弟,赖子以没首;世俗道薄,赖子以遮丑。天胡不仁,为此舛谬:夜半负舟,疾驰恐后”。两人亦师亦友亦兄弟的关系,融洽之至。可惜的是“何生之佳,而夺之早”,年二十九就过世了。陈亮视少嘉如亲兄弟又胜于兄弟,如门生又胜于门生,如朋友又胜于朋友,不但其品行令人惊叹,与陈亮“形影相照”,其情谊感人至深。 除此外,陈亮与妻族中的妻叔、岳父母、妻弟的关系也都相处得相当密切融洽。更何况,陈亮一代宗师的成长,也离不开岳丈家亦师亦友的支持与砥砺。 与义乌友人的君子之情 陈亮虽身为一介布衣,但其一生交游甚广,近在家乡永康的师友、门生、父老乡亲,远涉京师的重臣硕儒,无论地方名流、乡贤,还是学界泰斗,皆有诸多往来。尤其是义乌,除了有姻亲之缘、友情之缘,还有学术上的关系。 义乌历来人才辈出,陈亮生活的时代亦不例外。南宋义乌籍喻良能、何茂恭(何恪)、陈炳、喻良弼生活在同一年代,四人品行高洁、志趣相投、交往甚密,均以文名于世,尤工于诗,被陈亮称为“乌伤四君子”。当时的何、喻两家均是义乌名门。喻良能、喻良弼乃兄弟,到喻良弼及壮时,受其大哥喻良倚和二哥喻良能的仕途影响,喻家已成为义乌的望族,富甲一方。 当然,陈亮的义乌友人不限于“乌伤四君子”,其他诸如义乌籍喻谦父亦是他的至交。陈亮有《复喻谦父》一文,文中虽未交代喻谦父为何人,但从陈亮文可见谦父亦是义乌一带的名贤,陈亮对他敬重有加。陈亮在书信中自谦道:“索居不得谦父辈相与指画,有疑孰问,祇以自愚耳。”年轻时放荡不羁的陈亮希望谦父能对他的行为有所监督,并希望与他能“按辔徐行,鸣以和鸾,节以采齐”。 陈亮的义乌友人不仅有“工于诗”的四君子、可为陈亮“指画”的喻谦父,同时还有经商致富、治家有道的商界精英。譬如恪守仁道、经商致富、家业大兴的喻夏卿,就是陈亮的义乌好友之一,他们之间的关系甚为密切,情同手足。 难能可贵的是,义乌朋友并非酒肉朋友,在紧要关头都能两肋插刀。如在对待陈亮学术上,义乌弟子不遗余力维护师门,成为当时陈亮的追随者和思想传播者。当乾道、淳熙年间,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四君子皆谈性命而辟功利,学者各守其师说,截然不可侵犯。陈亮崛起永康,独以为不然。各方论争颇为激烈,此时,其弟子喻偘挺身而出,说:“性命之微,子贡不得而闻,吾夫子所罕言,后生小子与之谈之不置,殆多乎哉!禹无功,何以成六府?《乾》无利,何以具四德?如之何其可废也!于是推寻孔、孟之志,《六经》之旨,诸子百家分析聚散之故,然后知圣贤经理世故,与三才并立而不废者,皆皇帝王霸之大略。明白简大,坦然易行。”时人多疑其说而未信。喻偘独出为诸生倡,布磔纲纪,扶持而左右之,使陈亮之门恶声不入于耳,对陈亮学术思想的维护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对待陈亮系狱问题上,义乌弟子表现更为可嘉。陈亮一生坎坷,众所周知,他的一生有两次系狱。第一次是在淳熙十一年(1184年),陈亮四十二岁,因受人诬告而入狱。何少嘉营救不爱其力。“浙江(钱塘江)风涛之险,一日往返两涉之,几至覆舟,不悔。”这让陈亮十分感动;当绍熙元年(1190年),陈亮四十八岁,再次被诬下狱,不由再次想起何少嘉当时奔走营救的情形,而恰在这次狱事再急之时,少嘉却无疾而亡。陈亮为之惊呼曰:“我其不免于诏狱乎!少嘉死,是恶证也。”他自述“二年兴狱,而仅能以不死”。这一次系狱,他的内弟何大猷、同父异母的弟弟陈明,以及喻偘与同门也曾极力营救,几陷罗织,终使陈亮脱于万死一生之中。陈亮曾对喻偘曰:“生死而肉骨也,人多义之。”同时,喻南强在陈亮这次系狱时,也义形于色。事发当初,掌权者欲排善类,指陈亮为根,锻炼刺骨,罪且不测,门人畏其威焰,噤不敢出声。南强义愤填膺,贻书诮责其同门,曰:“先生无辜受祸,吾曹为弟子,当怒发冲冠,乃影响昧昧,得为士类邪!”于是走东瓯,见叶适诉冤。叶适曰:“子真义士也。”即秉笔为作书数通。南强又持走越,袖见诸台官,诵言无忌,卒直陈亮之冤。“关于陈亮的第二次入狱,历史上由于辛弃疾与郑汝谐、赵汝愚、罗点等人的交谊,陈氏之脱狱实赖辛弃疾之力援,这在陈亮脱狱后与各方谢启中也有所反映;但有关其弟子参与营救的事实,却很少被人们提起,这大概因为辛弃疾知名度太高之故。 元末明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宋濂曾对喻偘、喻南强救师事迹给予高度赞扬,曰:“自道废民散,师弟子之义缺,平居则缪为恭敬,视其影或不敢践,一逢患难,辄反目若不相识,然甚者至更名他师,使偘与南强见之,必将唾去之矣。”这既是对喻偘与喻南强的称赞,也是对义乌士风的肯定。 从中可见,义乌弟子,无论在性情上,还是在性格上,与陈亮多有相似之处。而他们在对待陈亮学术和陈亮系狱两大问题上,表现出色,体现了义乌士子的担当和勇气,故可视为当时义乌士风的一个缩影。 对义乌百姓一片赤子情 “民有疾苦,刺史当言之”,这是被尊称为“胡公”“胡公大帝”的一贯做法,身为同乡的陈亮虽不是刺史,却同样“铁肩担道义”,时刻关注百姓疾苦。 陈亮一贯主张轻徭役薄税赋,希望朝廷行宽民之政、行惠民之策、执爱民之实,对地方贪腐势力深恶痛绝,对力主为地方减税、为民解忧、行宽仁之政的官员进行不遗余力的褒扬。淳熙十二年(1185年),义乌县尉赵师日因义乌酒税之重而请资政殿学士李公为县减税而获准,赵师日致信陈亮,请他撰文记其事。陈亮欣然为此撰写《义乌县减酒额记》。 陈亮在《义乌县减酒额记》中,对赵师日予以褒扬的同时,其忧国忧民之情跃然纸上,读之感人肺腑。在《义乌县减酒额记》中,不仅记录了义乌减酒额这一历史过程,成为其关心义乌地方政务、百姓疾苦的有力见证,而且也为后世留下了义乌百姓对为民办实事官员的深情厚谊。 作为义乌女婿的陈亮,在义乌不仅有爱人、姻亲、师友、门生,还有诸多对其钦慕有加并为之传诵不已的普通百姓。纵观陈亮生平,无论是身系狱事还是功成名就,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思想主张,无论是著书立说还是设馆育人,皆与义乌的方方面面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陈亮后裔延续着对义乌的不老情 陈亮的第四个儿子陈涣迁居义乌县治所在地绣湖之滨,成为西门陈氏始迁祖。 陈氏为我国第五大姓,历史上辗转迁入义乌的陈氏有十六支之多,其中西门陈为其中一支。据民国《绣川陈氏宗谱》记载,庆元二年(1196年),南宋永康状元陈亮第四子陈涣(1171-1251),“尝往来于绣湖之滨,见碧湖万顷,诸山秀绕,喟然叹曰:‘美哉斯地,诚山川秀气之所钟也,吾其居之’。遂由永康龙窟来迁于义乌之上市街”,为义乌西门陈氏第一世祖。 陈涣后裔分布在赤岸镇薛村、柏峰村,佛堂镇寺前西村,苏溪镇新厅等村,稠城街道上篁园、湖大塘村,稠江街道官塘、前仓、流清塘、杨梅院村,江东街道下傅、后陈、金村,上溪镇雅童村,廿三里街道陈陀等村,福田街道寺后盛、王牌、草塘沿等村。 终其一生,陈亮历经磨难,道路坎坷,但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幸运的,他有绩学通达的原生家庭、志同道合的岳家、博学多闻的两门师友营造出切磋琢磨、相得益彰的学术氛围,为他潜研覃思、修身养性提供了绝佳港湾。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正因为有了陈亮这一纽带关系,自古至今,义乌、永康虽处两地,但一直以来是一种兄弟般的关系。两地都把陈亮作为标杆人物,将其精神代代相传。 经过长期历史积淀而形成的陈亮精神,不但构成了现代“浙江精神”的主要内涵,而且是“浙江精神”的重要渊源,是中国传统思想宝库中的一份宝贵财富。弘扬陈亮精神不仅具有历史意义,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
GMT+8, 2024-9-15 23:54